半月过去,李文向的生活模式逐渐恢复正常。他不再神情恍惚,满嘴痴言,也不再提起崔至臻这个人,太后对李文向的变化很欣慰,允许他跟着兄长出门散心。
“文向,你的脸怎么了?”
李文烨的声音让李文向回神。他们正骑马走在前往京西郊的官道上,身后跟着一众侍卫和仆从,一棵棵路边的柳树自身旁闪过,李文向转过头,发现李文烨正盯着他的左脸看,眼睑下方有一道乌青的痕迹,太后的七宝念珠威力十足。李文向笑了笑,却笑得十分难看:“无妨,夜里不仔细摔倒了。”
“哦……”突然,李文烨加紧马腹,瞬间冲到李文向前面去,催促道,“今日军营更番,射圃空置,机会难得,你我要好生较量一番!”
行进千金卫的营地,果然人烟稀少,偌大的射圃只有李文烨和李文向二人。李文烨松快紧绷的肩膀,在射位站定,左手持弓,右手搭箭扣弦,屏息凝神,彀音一出,检靶的士兵立即挥动红旗,四周侍卫连声叫好,原来七十步外正中靶心。此后连续十次箭无虚发,李文向原本兴致缺缺,也为这精彩的表演鼓掌,李文烨痛快淋漓,大笑一声,驱散众人,只与李文向在射棚下小憩。
“大哥的骑射当真天下第一,无人敢与你争锋。”
李文烨闷掉一整杯浓茶,方才飞扬的神采渐渐淡去,他摇摇头,“无用武之地,技艺再精湛不过一堆废铁。你可知,父皇多久没有召见我了……或许我的骑射如何,他毫不在意。”
“父皇命辅国大将军亲自教导你……”话刚到嘴边,却被李文向咽了下去。从前的李文向会毫不犹豫维护父亲的形象,但此时此刻他不想这么做,因为他心中压着一股对李昀无处发泄的怒火,他无法对任何人倾诉,甚至是对太后,他脸上的乌青是最好的证明。
“文向,你听说了吗!父皇他……”李文烨倏忽拔高声音,又理智回笼似地压了下来,“他要将太子之位给文诚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舅舅此前暗示过我,他告诫我不要争抢,”李文烨的语气中透着颓丧,“无人可左右父皇的决定,争抢不过徒劳。”
李文向愣愣的,点头道:“他说得有理。父皇南下,政务也是委任给二哥的。”
李文烨瞪大眼睛,似在惊讶他的平静:“你怎么……你难道从未想过争一争?!”
李文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,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。
“你为嫡子,我为长子,文诚他……非嫡非长,他凭什么?”
看着李文向茫然的神情,李文烨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母妃告诉我,父皇有一个女人,却不肯将她养在宫帏之中。”
几乎是一瞬间,李文向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崔至臻。
“父皇不想委屈她,担忧旁人欺负她,他要带她离开……文向,多可笑,父皇把母妃丢在后宫十几年不闻不问。”
“他让你娶辛可追,是明知辛氏和孙氏水火不容,也要把你我绑在一起,彼此内斗,好为李文诚铺路。父皇想一走了之,他不惜利用我、利用你!利用我们所有人,来成全他的儿女私情!”李文烨越说越激动,他甚至站起来,案上的茶盏被他碰掉,碎了一地,“我真想冲进两仪殿问一问他,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,为何对我如此残忍!”
压抑在心底的话倾吐之后,李文烨像个泄了气的皮球:“可是我敬仰他……我从来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话。每一次,我站在他面前,双腿都在发抖。”
李文向呆滞在原地,哪怕被太后当面责骂,他都没有像此刻一般意识到自己的天真。他深切的悲伤和满腔的愤怒,都在为父皇占有崔至臻而涌动,可李文向没想到的是,在冥冥之中,他的婚姻已经成为可以交易的物品,他的仕途已经成为不必谈论的对象。
李文向把脸埋在手心,淤青的伤处还很疼痛,提醒着他在慈宁宫尊严尽失的那一刻,他被抽打,被禁闭,被教认错,他烂漫的童年和骄傲的少年时光,像回马灯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,但被李文烨吐露的真相打破了。李文向意识到自己脆弱的意志,他尝试着反驳李文烨大逆不道的话,却好像被人扼住喉咙,发不出一点声音,大概他宁愿相信,他和崔至臻的错失,背后确有如此巨大的政治阴谋。
李文向抬头看到李文烨满脸涨红,隐瞒了崔至臻的信息,同时埋下了疑问的种子。他想亲自问一问崔至臻,她与父皇的私情是否出于自愿?她知不知道他心悦于她?李文向甚至在想象崔至臻满含热泪地倾诉她的委屈,诉说她被霸道占有的屈辱和不甘,恳求他带她离开,这种想象缓解他胸中的郁结,至少世间有一件东西是父皇无法掌控的,那就是崔至臻的情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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